朗读者:韩城融媒主持人贺兴
书架
冯骥才
人们大凡都是先有书,后有书架的;书多了,无处搁放,才造一个架子。我则不然。我仅有十多本书时,就有一个挺大、挺威风、挺华美的书架了。它原先就在走廊贴着墙放着,和人一般高,红木制的,上边有细致的刻花,四条腿裹着厚厚的铜箍。我只知是家里的东西,不知原先是谁用的,而且玻璃拉门一扇也没有了,架上也没有一本书,里边一层层堆的都是杂七杂八什么破布呀、旧竹篮呀、废铁罐呀、空瓶子呀等等,简直就是个杂货架子了。日久天长,还给尘土浓浓地涂了一层灰颜色,谁见了它都躲开走,怕沾脏了衣服,我从来也没想到它会与我有什么关系。只是年年入秋,我把那些大大小小的蟋蟀罐儿一排排摆在上边,起先放在最下边一层,随着身子长高而渐渐一层层向上移。
……
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,我不再为了充实书架而买书,记不得了。我有过一种感觉:当许许多多好书挤满在书架上,书架就变得次要、不起色,甚至没什么意义了。我渐渐觉得还有一个硕大无比、永远也装不满的书架,那就是我自己。此后,我就忙于填满自己这个“大书架”了。
书是无穷无尽的。一本本书就像一个个潮头,一页页书就像一片片浪花,书上的字便是一颗颗晶莹的水珠。它们汇成了海洋吗?那么你最多只是站立浪头的弄潮儿而已。大洋深处,有谁到过?有人买书,总偏于某一类。我却不然。两本内容完全是两个领域的书,看起来毫无关系,就像分处在太平洋和大西洋的两滴水珠,没有任何关联一样,但不知哪一天,出于一种什么机缘和需要,它俩也会倏然融成一滴。
这样,我的书就杂了。还有些绝版的、旧版的书,参差地竖立在书架上,它们带着不同时代的不同风韵气息,这一架子书所给我的精神享受也是无穷无尽的了。
……
有时,我的目光碰到这改做碗架的书架,心儿陡然会感到一阵酸楚与空茫。这感觉,只有那种思念起永别的亲人与挚友的心情才能相比。痛苦在我心里渐渐铸成一个决心:反正今后再不买书了。
生活真能戏弄人,有时好像成心和人较劲,它能改变你的命运,更不会把你的什么“决心”当作一回事。
最近几年,无数崭新的书出现在书店里。每当我站在这些书前,那些再版书就像久别的老朋友向我打招呼;新版书却像一个个新遇见的富于魅力的朋友朝我微笑点首。我竟忍不住取在手中,当手指肚轻轻抚过那光洁的纸面时,另一只手已经不知不觉地伸进口袋,掏出本来打算买袜子、买香烟、买橘子的钱来……
沾上对书的嗜好就甭想改掉。顺从这高贵而美好的嗜好吧!我想。
如今我那书架又用碱水擦净,铺上白纸,摆满油墨芳香四溢的新书,亭亭地立在我的房间里。我爱这一架新书。但我依旧怀念那一架旧书。世界上丢失的东西,有些可以寻找回来,有些却无从寻觅。但被破坏了的好的事物总要重新开始,就像我这书架……
(节选)
本期编辑丨韦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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